最近,两部重生剧相继播出。前者《为有暗香来》,后是《宁安如梦》。好巧不巧,它们的主线还均是“恶女重生后决定做个好人”。《为有暗香来》中的骄纵千金华浅第一世为了不爱自己的大爷机关算尽,设计陷害女二一家,最后不仅被扫地出门,还害得自己家破人亡,死前幡然悔悟。重生后,她回到了新婚之夜,可惜此时坏事已做得七七八八,于是她只有处处力挽狂澜、弥补恶行。
《宁安如梦》中的皇后姜雪宁第一世是个自私的人,为了皇后之位封心绝爱,步步算计,辜负了很多倾心于她的人。皇权覆灭,她万念俱灰、自杀而亡。重生后,她回到了少女时代,人生轨迹还来得及更改,每逢选择的当口,她都做出了跟前世不同的选择,不想再将悲剧重演。
《为有暗香来》和《宁安如梦》分别改编自知乎小说《洗铅华》和晋江小说《坤宁》,原著都是风靡一时的热门爆款。在网文小说里,“重生文”是关注度很高的一种类型。“后宫文”、“宅斗文”都只是周期性走热,但“重生文”大有经久不衰的势头,《重生之我xxxxxx》成为了热门的标题模板。有的作者为了在黄金前三章吸引读者,甚至把普通的古装言情文也套上了“重生”的壳子,但该设定对后续剧情影响不大,这种“伪重生文”不在我们的探讨范围内。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“未完成情结”,或许能用来解释重生文的火爆。它指的是个人因为某种尚未获得圆满解决的事情或情境,尤其是创伤,因此潜意识里总是念念不忘,不断美化未完成的另一种选择,继而在以后的人生中不断寻求代偿性满足。所以,平行时空里的另一条人生轨迹引得无数人心向往之。世间并无后悔药,谁也不可能重头来过,那不如把这份期许交给重生文里虚构的主角,让他们自带记忆重活一次。能重来一次这样的设定,在剧集市场,也大受欢迎。纵览近两年的重生剧,通常分为两种类型:恶人重生改过剧和好人重生复仇剧。恶人重生,是为了修正人生的错误,这类剧弘扬正确价值观,凸显选择的重要性,引导大家与人为善。就像刘德华在《无间道》里的那句经典台词,“我以前没的选,现在我想做个好人”。前文所提的《为有暗香来》和《宁安如梦》均可被归于此类。《为有暗香来》第一集就是华浅全家被制裁,目睹爹娘的死状,她在生死边缘听到了朦胧的耳语声:“如果人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,你会做出改变吗?”一声“我会”奠定了全剧的基调。
《宁安如梦》在原文的基础上加了一个掩人耳目的引子:现代女作家在写一本关于妖后伏诛的书(此为第一世),突然决定改变女主姜雪宁的人设(此为第二世),写下“这一次,姜雪宁,绝不再入宫闱”。
可以说,华浅和姜雪宁的人生重开都报以“向善”的初衷,可重生了就能如愿以偿了吗?命运的河流如此容易被揣摩吗?答案当然是否定的,伴随“未完成情结”而来的是执念与强求心理,在“我偏要勉强”的心态驱使下,重启的人生也未必尽善尽美。悔恨带来的是知耻明荣,故而华浅变得谦逊有礼,认真地当着大爷正妻,努力和周围人处好关系。为了弥补前世亏欠的女二号,华浅还尽力撮合她与大爷的关系。
但她变了,众人的态度也随之改变,前世机关算尽没人爱,这一世封心绝爱抵不住诸位男性主动献媚。剧集落入了俗套的一女vs三男的感情线中:摇摆不定的大爷,运筹帷幄的家主,忠心热血的侍卫,到底该怎么选?
另一边,姜雪宁的重启人生着力于避坑,前世踩过的雷均为今生的覆车之鉴。于是在众人的眼里,这位刁蛮嫡女,竟在朝夕之内变得聪明了许多。
男主谢危也开始分外关注她,这个前世“逼她自杀”的人命中注定又是逃不过的劫难。再加上她的白月光和青梅竹马,这不巧了吗?又是一女vs三男的情感线。
用社会学家齐格蒙特·鲍曼的观点来解读,个体化的表现是从身份的“承受者”向“责任者”转变。华浅和姜雪宁前世可恨,但亦是悲剧命运的承受者,今生两人大开天眼,开始学着承担自我权利与自我责任。但剧集的后续发展仍走向了宿命论的迷思,听过许多道理,学着做个好人,但能避免悲剧A,逃不过悲剧B,命运的设计总能给人惊喜与惊吓。电视剧需要这样的一波三折,才能更好地构成戏剧张力,但也导致了观众的心理预期落空,我们其实不太想看过于虐心的剧情,尤其是它是一部重生剧的前提下。好人重生复仇剧,其实更符合追剧人的体质。一个处处向善的大好人,却掉入了旁人的陷阱,一步步步入深渊,倘若能重活一次,我们要看他大杀四方。这就是为什么《回家的诱惑》会成为经典,林品如倒下了,高珊珊站了起来,它虽不是重生剧但心理根源是一致的。正如培根所言,“复仇是野蛮的公正”,“以眼还眼,以牙还牙”的剧情,符合观众对于快意恩仇的想象。去年的国产剧《覆流年》和韩剧《财阀家的小儿子》皆是好人重生复仇剧。《覆流年》前3集以5倍速讲完了女主角陆安然的前世,安心当好妻子、好母亲、好女儿和好姐姐,但难逃命运捉弄。第4集重生,她发现一切都不是偶然,每一步都包含着枕边丈夫的算计,遂决定向其复仇、讨回公道。
《财阀家的小儿子》里宋仲基扮演的豪门底层打工人榨干价值后被杀害,重生后他变成了财阀家的小孙子,而前世的仇人就隐藏在今生的亲人中。他复仇的对象不仅是具象的人,还是整个吃人的财阀体质。
好人重生复仇剧强调痛感与快感,前期主角一路隐忍,经历着常人所不能忍受之处境,疼在TA身,痛在观众之心。被挤压到极点时的绝境反击是看点所在,所以观众都期待着重生之路上的金手指。抛开重生剧惯有的毛病——雷人的结局不谈,《覆流年》和《财阀家的小儿子》在剧播期间的口碑截然不同,前者被观众痛骂“这么憋屈,重生了个寂寞”,后者却引发全民追剧热潮,大家都想看看主角操控大韩经济有多爽。问题的根源在于:重生复仇剧,爽字当头,观众不想考虑太多,只想看主人公华丽转身。宋仲基饰演的男主前世只是财阀家的一颗棋子,份内事完成得一丝不苟,份外事也要关怀备至,他没有野心和欲望,只盼着足以度日的微薄薪水而已。谁曾想,翻身农奴把歌唱,一朝成为了财阀集团的继承人,不仅可以借助信息差疯狂敛财,还可以全方位碾压仇人。
陆安然则不然,她努力经营第二世,却发现自己再怎么开外挂也比不上腹黑阴鸷、天性凉薄的丈夫。努力努力白努力,始终生活在他的阴影中,甚至比蒙在鼓里的第一世还苦大仇深,而没有半点存在感的奶狗男主角就像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。
因此,一心求爽的观众当然不想在《覆流年》里找虐,只想在《财阀家的小儿子》里温上一壶黄粱梦。近年来,国产重生剧添酒回灯重开宴,由于自带噱头,它总能激起或大或小的水花。然而,能做到好看且不烂尾、曲折但不气人者,几乎是寥若晨星。